生活和房子

作者: 四十不惑

  该来的还是来了。
  田晓风尽量小心地推开办公室的门,把会议笔记本随手扔在办公桌上。他回身看门外那些坐回到电脑前尽量一本正经的身影,胃里一阵痉挛。
  西海岸11家四星级以上酒店,其中5家已经把报刊架撤掉,另外6家的报刊架几乎都挪至不显眼的角落,上面除了酒店集团自己的宣传读物,就全部是历期《嗨界》杂志,整个东江市49家四星级以上酒店,近七成酒店中断或拒绝《嗨界》杂志进客房的协议,理由有二:一是有悖于客房空间的潮流整洁感,有的高星级酒店干脆每个床头灯配一个MINIIPAD,房间里除了卫生纸和精致的便笺夹,几乎不再有其它纸质的东西;二是酒店腾不出人力来把新杂志送进房间、把旧杂志收走,就算《嗨界》杂志愿意自己掏人工费也不行,当然了,《嗨界》杂志自己去送去收更不行。

  其实,没有谁的眼睛是瞎的。所有这些酒店的传媒公关部经理、客房部经理都看得到,《嗨界》杂志在房间里放了两三个月,收走时依然是崭新的,打开甚至还有印刷油墨的香味——已经2018年了,鬼才会住进酒店后把手伸向杂志。
  “我们所遇到的这种窘境是可预料的。事实上,我们现在坐在一起来说一本DM杂志的生死,本就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因为已经是2018年,DM杂志事实上有如史前生物,而《嗨界》则从史前存活至今,是东江市唯一一本仍在进行市场运营的拥有国内侨刊号的杂志。现在,是我们需要鼓起勇气做出决定的时候了,按老板的最终决定,过了2018,《嗨界》将停刊,今年剩下的两个刊期,印数也会发生变化。”田晓风在会议上说这番话时,心里有骂娘,这可以说是《嗨界》杂志的死刑宣判,但老板却并末露面,只让他这个打工的代劳。可见,老板内心里与《嗨界》早就恩断义绝分道扬镳。

  老板是精明的,但大家也都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听田晓风说这些,会议室里甚至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声响,大家都死一般的平静。是的,没有人是井底之蛙,都知道这些是纸媒业界的宿命。只是大家都免不了是温水里的青蛙,在这个锅里耗去年华虚去光阴,现在锅要破了,这是最好的顺其自然。
  老板还是仗义的,许诺余下来的日子,绝不拖薪欠薪,五险一金照缴无误。只是2018年之后,现在这个团队只能打散,能安排去兄弟公司兄弟团队的尽量安排,不能安排的,只能走好不送。所有人都应该记住今天,2018年7月18日,东江市创刊有十二年之久的老牌DM杂志、发行量峰值曾达7万册的旅行目的地生活杂志《嗨界》,在这一天宣布即将走向冥界。会议结束后,大家走出会议室的平静让田晓风心里直发冷。现在,在他办公室门外大工作间里正襟危坐的身影,与其说是在装正经,不如说是在勉力维持着某种尊严。他们还都年轻,无非二十郎当三十左右,只要心里不败,更好的时光仍然在前方。

  田晓风以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关上办公室的门,他在略显挤迫的空间里走了几步,绕了几个圈。乱,心里是有点乱,似乎有什么东西真的崩塌了。
  下午过了五点半,七月的阳光依然滚烫,终于被树荫遮住的车里更是焖热得让人窒息。田晓风把前后车窗都摇了下来,堪堪有了些许空气流动的触感,然后才把驾驶位的门拉上。
  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固话号码。
  “您好,请问是田晓风田先生吗?”
  “哪里……”
  “您好,田先生,我是万家地产置业顾问,工号031,很抱歉打扰到田先生……”
  “什么事?”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事,但那声音彬彬有礼间渗着职业化的甘甜,让人很受用,心里烦却也不至于立马挂断。
  “我此次来电是因为城市壹号花苑二期有优质房源,如果田先生需要,还可以享受到重大优惠。”
  “谢谢你,方便告诉我现在是什么价吗?”
  “一万六千九起,不同的房型会有所不同,也会有不同的优惠政策,田先生要是方便,我们约个时间看看?”
  “东江市新盘限高一万七千三,你们一万六千九起……”
  “是的,田先生,我们是三线海景,很难找得到比这更好的价位了……”
  田晓风没有让她继续下去,自顾掐了电话。因为这一会车里的空调已经显得凉快,而像这种一天能接到两三个的房销电话,实在没有听完的必要。进入2018年,房销电话不期然的增加,也说明了现在卖房的压力的确不小。在限购政策下,像他这种本地户口的无房产者,谁都愿拔通电话碰碰运气。
  殊不知,地产业的风吹草动,其实也直接影响传媒业从业者田晓风的购买力。
  事实上,地产业是传媒业的大金主,特别是像《嗨界》这样的纸媒,曾经的风光几乎都源于各个地产企业对各版位的广告认购。
  鉴于东江市除了《东江日报》及其旗下的晚报、都市报,没有其它期刊杂志,而那些还能活着的全国性期刊杂志,就算发行上能进入东江市,在广告营销上也无法企及当地市场,《嗨界》在这当口以无孔不入的DM发行形式,反倒成了当地除电视、广播、户外等广告资源之外,重要的纸媒选择之一。
  在那些日子里,《嗨界》的广告版位不愁卖,水涨船高之下,杂志编辑部也有可观的刊期提成,年底年终奖也是个喜闻乐道的数字。
  2013年起,微信大火,朋友圈分享及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潮流一夜袭来,成为压垮杂志类纸媒在内容输出上的自信和尊严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时间,连田晓风自己也找不到人们去翻看杂志的心理依据。
  移动新媒体的迅速崛起,也让地产业广告主更加明晰地缩减向杂志投放广告的预算,形成品牌推广用电视广播及户外平台,内容沉浸靠线上新媒体的形态。《嗨界》在酒店发行渠道遇上的难堪只是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这些广告主的选择的正确性。

  进入2015年后,房地产在疯涨中不断面临各种严控,地产广告主银根的紧缩愈发明显,《嗨界》杂志上的价值冲抵广告、增值广告不断增多,到了2018年,干脆已经难以找到地产业的广告版了。
  行业大金主的消失,让《嗨界》杂志自2015年起就已经在亏损中越陷越深。大河没水小河干,如今虽然东江市地产明价限高,但对他田晓风而言,买房一事依然需要搁置。
  没有人能知道自己的信息到底被那些地产销售了解到何种程度,到底他们是以什么样的标准来筛选致电目标的,是不是也有各自的评判机制。但按目的导向论,他们致电的肯定得是存在购房可能的人群,这个可能包含需求和能力。所以,隐约之间,不断被房销电话骚扰,应该也是因为自己被认为是可能的有钱人。
  想得这,田晓风竟然心里松快了不少。这种感觉,和被网贷、高利贷电话不断骚扰的情形正好相反。

  心里有些诡异的松快让田晓风暂停去想《嗨界》即将停刊的事。他驱车融入东风大道的车流,正好车头朝西。依然刺眼却已然染上桔黄色的太阳在远处直视着他,他把遮阳板扳下来,抬头扫了一眼中央后视镜,只见里面那个眼袋有些浮肿的男人抿嘴笑了笑。
  下午六点的东风大道上,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下班高峰。田晓风望着远处的红绿灯,心知要停三次才能过得了那个路口。拉起第二次手刹后,他拿起给电话,打给老婆。
  “领导,我们今天吃什么?”
  “你到哪了?”
  “还堵在东风大道上,估计还得三十分钟。”
  “那你要比我先到家。到家后你先煮饭,然后把冰箱里的牛肉拿出来解冻,我回来做。”
  “哦……行,那你小心点开。”
  老婆对他例行公事的叮嘱毫无反应,直接就挂断了电话。但田晓风心里却觉得好踏实。这可不就是生活么?电饭煲、冰箱、燃气灶,一个人的时候,自己摆弄,有了婚姻之后,有人和你有商有量。
  田晓风低头吞了一口饭,又伸筷子夹了一口菜,尽量不让方云看清晰自己的神色。
  “生日?我怎么过起生日来啦。”
  “过生日怎么啦。上个礼拜我们部门的林出纳给老公过生日,还在至尊KTV开了个包房,邀请了不少同事,我这当部门经理的去了还随了个红包。凭什么别人的老公能过生日,我老公过就奇怪了。”
  田晓风笑了笑:“你不是说她那样搞是为了防备老公以过生日为借口,到她的视线之外胡搞吗?”

  “嗯,她这也叫御夫有道。太太出面办生日PARTY,什么猪朋狗友的局全部歇菜。”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当天歇菜的局难道就不能延后继续,这年头,防火防盗还能真防得了自己男人搓局?”
  “那可不一定。她家老公超过七点不回家要报备,超过九点不回要报告,超过十二点不回,得报警。”
  “傻女人。”田晓风摇了摇头。心想这生日的话头像是可以糊掉了,就和方云扯这点夫妻间的事,也算是给她补一节政治思想课。
  方云却坐到了丈夫的对面,用筷子敲了敲手里的饭碗:“是罗,我不学她傻。这不提前下班回来给我老公做几个好菜就算过生日了。还有啊,买了个小蛋糕在冰箱里放着呢,等晚上十一点多,我们也点一下蜡烛,你这生日也就算过了。”顿了顿,她吁了口气,“可惜少华不在,他都要12岁了,还没见过爸爸过生日呢。”
  “那小子在老家疯着呢,巴不得你把他忘掉。”
  “让他好好疯这个暑假吧,回来就是正儿八经的小学毕业生了。”
  “少华有福,有你这么开明的妈。别人的妈这会都在物色各种补习班,你却放起了风筝。”
  “我相信我儿子,就像相信我老公一样。”方云扬起脸,眼睛里是让田晓风五体通泰的温情。
  “这话我爱听。今天的菜吃着真香。”田晓风不禁笑出声来,差点喷了饭。
  方云伸出手抚着丈夫的脸:“老公,40岁生日快乐!”
  “谢谢老婆!”他的左手按住贴在自己脸上的那只已经略着粗糙感的手,激动之余有点些许愧疚感泛了上来。说什么桑海沧田,其实所谓的桑海沧田就在自己老婆身上某些不知不觉的变化间,曾经这手是多么的柔若无骨,如今……
  他决定不让心间的感慨决堤,打趣道:“方云姑娘,你非得提醒我已经40岁了么,为什么不让我一直25岁下去。”
  25岁那会,他已大学毕业两年。方云那时候准备读大四,在他的帮助下以实习生的身份获得人生的第一份工作。那一年的7月18日,方云说要买菜来他住的地方做给他吃,理由是感谢他的帮忙,不容推辞。那时候,他在音像公司当策划,正值碟片行当夕阳西下,为了一个最后胎死腹中的百科节目音像碟片包装案子,加班到了夜里11点。回来打开出租屋门,只见方云靠在老旧的木沙发上睡着了,小方桌上的饭菜一动不动,小茶几上的有一个奶油已经开始化掉的蛋糕。原来,这个平日里和他无话不说、手里有他出租屋备用钥匙的同村妹妹,诈了他,是专门过来给他过生日的。而那一晚,他和她的关系发生了质变,很快,她以女朋友的身份住进了他的出租屋。

  “25岁?”这个说法让她瘁不及防,抽回了贴在他脸上的手。
  “嗯,25岁。”他笑嘻嘻地盯着她看。
  终于,她脸颊一红:“做你的大头梦哦,还25岁,就该给你过过生日,让你知道自己老大不小了。”
  “哈哈,我当年一失足成千古恨,你想这样就抹过去了啊。”
  “所以你因这个后来都不赞成过生日?”
  “怎么会?我偷笑还来不及呢方姑娘。”
  “不和你开玩笑了。”她正色说道:“一眨眼,我们俩都一把年纪了。”
  “那又怎么着了呢?”
  “你呀,都说四十不惑,我看你是从来不思不想,谈不上不困不惑。”
  “不思不想什么呢?”

  “你说呢,少华也快要小学毕业了,马上就不再是小孩子了,上了初中,也进入叛逆期,你心里就没有想法?”
  “什么想法?把他摁住,不要让他长个,严防死守,不要让他进入叛逆期?”
  “我们现在还租着房子呢!”她似乎有些摊开说的决意,语气里加了些许重量:“比较心是叛逆期孩子的特征之一,你不怕这个?”
  田晓风闻言,倒也不敢有轻慢心:“老婆,你想说什么?”
  “我们该想办法买房了,老公。”

  “……”
  “以前我们总自我安慰说,家里有两台车,虽然也都是十万上下的代步车,但总归日晒不到雨淋不着,孩子出门也不比别人低一头……”
  “要是没有车,他出门就比别人低一头了么?”
  “你别打断我……”方云突然有些气急,“是不低,但以后呢,总会有人说,别看他们家有两台车,但住的是破出租房!”
  “老婆,你?”田晓风突然脑瓜子一阵轰响。
  “老公,我们该让自己变一变了,不是吗?”方云语重心长地说道:“现在房地产还在严控中,房住不炒,新开盘的房子不许高过一万七千二,限价限购搞得热热闹闹,但你不觉得这是我们买房的最后机会吗?这么多年来,哪一次不是调控越严,过后涨得越凶?再往上涨,我们就更买不起了。”
  “现在我们买得起吗?”

  “现在少华不需要我们多操心,成绩从来不掉出年级前五,我也听从你的说法,升初中、初高中都没有问题,只要不出大的变化,能考个好大学,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六七年时间,少华的事我们只需要按部就班行。目前我们帐上有近三十万,我们想办法再借个一二十万,能付个首付。我们俩现在的工资,合起来一个月近两万五,借的钱慢慢还,月供能供得起,平日里花销紧点、挤点,是可以的啊,老公?”

  方云明显准备充足,这一番说词让田晓风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
  “老公?”她伸手抓住他那支肘在桌面上臂膀:“你说呢?”
  田晓风硬生生地笑了:“你是有备而来啊,领导。”他沉下了头,把双肘从桌面上挪开,使她不得不悻悻地收回自己的手。已经垂到桌子底下的双手落在腿上,不自觉地扯了扯那半截裤管:“你说得也有些道理。然而我们先要借到那一二十万,而且还得是可以慢慢还的钱才行,而且加上装修,可能一二十万还不行……”
  “我们可以买新一些的二手房啊,那些装修不错的,只需要进软装就可以住……”

  “而且我这边……”他没有理会她插进来的话,可是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能告诉她《嗨界》杂志已经判了死缓,他自己都不知道后面将如何是好吗?
  不能!
  “而且你这边怎样?”方云撩了一下头发,眼神平静下来,语带关心。
  “没怎么。也许,老婆,也许你是对的。”说话间,他起身离开,离开这个不想再继续下去的话茬,靠坐到客厅沙发上。
  “不吃饭了?”
  “不吃了。”
  “这就饱了?说买房,你一下子肚子就饱了?”方云损了他一句,自己禁不住嘴角也爬上来一个笑。
  “瞎说。不是说还有生日蛋糕吗,我得留点肚子。”说完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一时间,两人无语,只剩电视的声音。
  方云只好草草把碗里的饭划拉完,打扫残局。等到她把盘子碗筷都拿进厨房去洗,只听田晓风在外面嚷道:“老婆,我去找一下周长镜,晚点再回来切蛋糕哈”
  “好。”方云随口应道。心想,这家伙,表现不错,一说借钱买房,就紧着去找自己的猪朋狗友了。
  晚8点将至的福满新村,几乎每一幢楼每一户人家都亮着灯,这可能是中国入住率最高的小区之一,也再次说明它的破旧——都知道在中国只要还有六成新的小区,入住率都很难达到七成,特别是在东江市,七八月份正值酷暑未消,以东北人为主的外来客将来未来,那些近几年房价涨得飞起的新楼盘或半新楼盘,入住率更低。
  能像福满新村一样灯火通明的小区,要么是本地人住得多,要么就是租客云集。福满新村属于后者,身为第一代改迁小区,最早的业主们称得上中国房地产红利的第一批获利者,基本上已经搬至改善性新房,留下的都是这个城市里的各式租客,操着各地口音,像蚂蚁一样在各自的行当岗位上按部就班。
  一个半大小男孩哭泣着从田晓风身边经过,跟在他身后的母亲骂骂咧咧,责怪他贪玩不知道回家吃饭。

  田晓风驻足转身看着娘俩远去,心里有种莫名的温暖。此情此景,他小时候在大致镇文德村经历过,八九年前他儿子经历过。
  租房10年,他该是福满新村最久的租客了吧。他租住的房子,房东是东江大学一教师,后举家移民澳大利亚,为图省事,房子就这样长租着,这些年来也涨房租,但也只是酌情上涨,网上沟通,一般田晓风说个数,对方都应允——人家眼睛不盯着这几个房租钱,只在乎福满新村什么时候终于被棚改,那才叫钱。
  周长镜曾说田晓风是一个性格里有着安逸短板的人,房租的滞涨其实也是他一直当租客的顽因之一。十年,房租从400元涨到1000元,而现在福满新村的同房型房租多在1500,这种便宜也让方云愿意在客观上和田晓风一起守着他心里的那一份安逸。夫唱妇随或者妇唱夫随是百姓家庭和乐稳定的基础,一旦原有的基础出现裂痕,那么原来的和乐也将被打破。
  “40岁生日!”田晓风喃喃自语,心里有些乱。其实,他并非真的要去找周长镜,他只是趁方云去洗碗随口找了个离开家离开那个买房话题的理由。

  身为《嗨界》杂志主编,他经常有模有样地出入于高星级酒店及各类型房地产项目。一开始,心里会自然而然地把身处的楼盘和自己的居住环境做比较,这种比较会让心里产生不适感。特别是当有人闲聊问他住在哪?这种不适感会有所增强。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对自己的住处一语带过是种条件反射,不让相关话题切及是租房住还是自购房成了应激性保护策略,所谓的不适感也渐渐平息。

  但今晚,此刻,这种不适以另一种面貌、更巨量化的强度决堤了,毁堤的人是他老婆,以一个过生日的喙头。
  生日!生命开始的日子,40岁这一天对他田晓风而言,真的要是另一种开始么?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从《嗨界》被判死缓到老婆提出买房,生活的一种莫可名状的撕扯正张牙舞爪向他扑来。
  现在开车出去两三个小时,回来时可能又没车位了。然而,不出去难道要在楼下一直发呆?要发呆多久?既然说了要去找周长镜,那就去呗,永远要相信总有一个车位留给自己。

  男人在婚姻家庭里待个十年八年,还能有一个随时可以去找的朋友,其实难能可贵。
  周长镜是田晓风同学,同读东江大学中文系,却走了和田晓风截然不同的路——他是东江名店“一只鸭子”的老板。
  “一只鸭子”专吃鸭,用的是大致镇的咸水鸭。这些鸭子生长在海淡水交汇处的湿地里,没有一般鸭子的腥生味,且肥瘦相宜,肉质鲜嫩。吃法只有两种,白切和干煸,每只鸭子配一个青菜汤,此外,每天可提供的辅菜不超五个,具体详见“今日菜单”。在东江市,它共有三家店,分别是东风大道、西城路、长龙街,在地图上刚好成三足鼎立之势。周长镜说,他不会再开第四家,三家刚刚好,“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在心中,足矣。

  离田晓风最近的“一只鸭子”自然是东风大道店,精确地点是东风大道横街,周长镜租下了一幢四层小楼,一楼堂食二楼包厢,三楼厨房及办公室,四楼是员工宿舍。每天中晚两个饭点,这里的楼外停车场及临街停车位都紧张,尤以晚饭更甚。
  田晓风在离“一只鸭子”近300米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停车位,从一楼乘员工电梯直上三楼。
  员工电梯需要刷二代身份证才能打开,能打开的都是已经录入系统的自己人,一般没人在意谁开了电梯。
  晚上8点半左右,正是大家用餐正酣的时候,激情与口水齐飞,人声鼎沸。有个店员在忙碌中瞅见准备进电梯的田晓风,很有礼貌地向他欠身致意。
  厨房和储存间占去了三楼大半层的的空间,剩的就是经理办公室、后厨办公室。田晓风出了电梯门,即进经理办公室,那种熟络自然就像这里是他的地方。周长镜不在,这很正常,这会他肯定在二楼的哪个包厢当孙子,各种谢谢关照大家吃好喝好。
  田晓风先慢条斯理地泡好茶,以一个最为自在的姿态斜靠在沙发上,然后拿出手机给周长镜拔电话。
  电话通后,却一直没人接。田晓风微微一笑,把手机放在根艺茶几上,开了免提,煞有介事是看着振铃后的读秒:25、28、30……31、33、35……40,接通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带着酒味:“您好,田老板……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您说……哦……好……好的,知道……可以,行,我这就过来。”田晓风听着免提里周长镜把戏做足,然后看着手机被他挂断,悠哉悠哉地喝了一杯茶,又续了一杯。

  门被推开了,周长镜抚着肚子一副宿醉未尽的样子:“不错,你来得真及时,哈哈。”
  “又救了你一次。”
  “大恩不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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